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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德镇,年轻人的“大理平替”|当前热议

那些奔向景德镇的人

编者按: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DT青年理想城(ID:DT-Tamen),作者:史悠绮,编辑:王朝靖,创业邦经授权转载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2022年,有3万外来人口“漂”在景德镇。过去十年,这座江西东北部的四线小城,人口呈现净流入趋势。

在大城市严苛的淘汰机制与小县城错综的人情勾连中,留不下也回不去的年轻人,“漂”在小城市里,在二元困境下找寻找关于归宿的第三重解。

靠着更低廉的房租和围绕陶瓷形成的艺术氛围,景德镇在社交媒体上被称为“大理平替”。

躲进“生活压力更小”、“靠爱好养活自己”的乌托邦,漂在景德镇的年轻人,到底生活的怎么样?

漂在景德镇

来景德镇之前,@新新青年 在武汉做一名建筑设计师。一次漫长的加班,工作压力下的烦躁,让他毫不犹豫辞了职。下定“之后再也不上班了”的决心,他来到景德镇。

而@十二 同样是建筑行业从业者,之前生活在北京,今年五月刚刚来到景德镇。谈起过往的工作生活,@十二 说自己是一个“不会偷懒”的人,无论是为别人工作,还是为自己工作,都是紧绷的。

和“外面”相比,景德镇很自由,自由得很具体。

漂在北上广,房租足以压弯年轻人的脊梁。而漂在景德镇,租房自由几乎不成一个问题。

在“景漂”聚集的湘湖,300块就能租到一间临山的单间,推开窗就是满眼的绿色;500块就能租下市区的电梯房;而住上市区内独栋带院的3层4室大房子,这种在大城市中,年轻人想都不敢想的生活,在景德镇也只需要1000多块就能实现。

除了房租低廉,景德镇的自由,是不被“打卡”支配的工作时间。陶艺街上的店铺,往往没有固定营业时间,下午才开门营业是这里的常态。

在景德镇市生活了近5年的陶艺手作人安娜,平时的工作状态就是:睡到自然醒,这有可能是上午9点也有可能是下午,然后再开始工作。

更高的生活性价比和更闲适的工作节奏,让景德镇成为社交媒体上的“大理平替”,最适合反内卷斗士的躺平胜地。

但现实中,对于生活在景德镇的“景漂”来说,自由并不是躺平。跳出稳定社会体系的景漂,告别旧生活来到景德镇,是为了实现一种看似理想化的职业期望: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变成一个实体,然后用自己的爱好养活自己。”

在景德镇生活的一年半中,@新新青年 对“景漂”生活的理解是:如果有自己的事业,来景德镇可以获得更自由的发展。但如果只是为了摆烂,在这里混日子,和三和大神也没什么不同。

@新新青年 的生活是围绕着陶瓷展开的。做陶艺、去市集摆摊然后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出售自己的作品。

而早在来景德镇之前,@十二 就定下了“一个月实现收支平衡”的目标,做好了摆摊的攻略,为自己的设计定下了不同风格,同时还时刻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着自己“一个月实现收支平衡”的进度,“摆摊的收入要是达不到支出数额,说不定还能靠社交媒体卖出去一些”。

而除了想要在工作的压力中探出头来缓口气,或是跳出来想想是不是还能换种活法生活;还有一部分景漂目的更加明确,来景德镇就是为了学陶艺。

安娜五年前决定来景德镇前,在汕尾教小朋友画画。当时她玩了一段时间粘土,但是容易损坏的粘土,在手中总像是一件缺乏生命力的玩具。于是,她盯上了陶瓷,想学陶瓷拓展一下机构课程也想亲手制作一套茶器。

看了纪录片,也实地对比了佛山、潮州等其他城市后,安娜发现,其他地方很少有对外提供陶艺培训的专业机构,最终她把目的地选在了景德镇。

和安娜一样,奔着陶艺培训来到景德镇的还有Lilian,学油画出身的Lilian,却着迷于内敛平和、和外物平衡相处的东方美学。她喜欢喝茶,经营着一家专门“喝茶”的工作室,也对茶具这样的手作器皿感兴趣。一直想去景德镇看看,2022年夏天,Lilian成了“景漂”的一员。

Lilian视角中的景德镇是一个很县城的地方,和全国大部分县城都是一个样。

但景德镇又有些不一样,Lilian去三宝村逛,发现马路边的一排农村自建房,开的却全是装修极具风格的小众店铺,卖的产品店铺的氛围甚至要比重庆好。

在Lilian眼中,景德镇最特别的,是这里的人:(这里的)年轻人不同于别的地方,景德镇所有年轻人都围绕着陶瓷。

古老的产业与年轻人手作人

如今,吸引着年轻人的景德镇,不能用一个陶瓷专业集散地来形容,吸引年轻人来的,是作为艺术生产创作中心的景德镇。

2008年,嘉德、保利两家拍卖公司开始拍卖当代陶瓷艺术品,打开了国内当代陶瓷艺术收藏市场的大门,而拍品中景德镇的陶瓷艺术品占了半壁江山。

年轻人来到景德镇后,成为“景漂”的第一步,往往是从学习陶艺开始。景德镇有无数陶艺培训机构,时间短至一周,学费低至千元内,让普通人有机会低成本的掌握一门技术甚至就此迈入艺术殿堂。

五年前,安娜刚来景德镇时,就在陶艺培训中学会了陶艺,认识了现在的伴侣,也步入了婚姻。而当安娜成为一个母亲后,考虑到要平衡出照顾孩子和家庭的时间,安娜决定转做一个传统题材的画师,计件收费,可以在家工作,因此她又一次踏上了学陶艺相关技能的路。

而这一次的学习,和五年前很不相同。学习传统题材绘画,仍然保持着师傅带徒弟这种传统的技术传授模式。拜师,以学徒身份学习起码两三年后,才能出师从事这个行业。

两种授课模式的不同背后,其实是景德镇制瓷这门古老产业历经十个世纪的发展,制瓷业从传统手工业走向工业化体系后,又回到家庭作坊式手工业的一个发展剖面。

历史上,早至东汉时期,景德镇就已经开始了烧窑制瓷。到了宋代,南北名窑林立,制瓷业走向黄金时代。景德镇烧制的青白瓷,深得宋真宗喜爱。

宋真宗将年号景德赐为地名,由此昔日昌南镇,成为扬名全球的“瓷都”景德镇。直到19世纪末开始,受到欧洲工业革命的冲击以及在当时不稳定的时局下,景德镇的瓷器才开始走向衰落。

1952年,建国瓷厂正式挂名营业,厂址就在明清时期的御窑厂。十大国营陶瓷厂的建立,通过引进机械化设施,景德镇的陶瓷手工业逐步进入工业化体系。

然而改革开放后,在经济转型下,国营陶厂开始走向倒闭。下岗的工人重新开始自己开作坊带徒弟,家庭作坊里拜师学艺的,既有外来务工人员也有周边农村的进城务工人员,景德镇的陶瓷生产又重新回到了手工制作的家庭作坊式生产。

想要学习传统题材绘画的安娜,走了拜师学艺的传统路线。而两次学习模式的不同背后,是景德镇陶瓷作为传统手工业品和当代艺术品的一体两面。

刚到景德镇的@十二 ,交到的朋友都是“景漂”,她感觉很难有和本地人接触的机会。而在景德镇生活得更久一些的安娜,生活中也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。

在为数不多的、对当地人的观察中,安娜发现,在更早之前,其实年轻人在景德镇留下来就业的机会很是少的,因为这里更偏向于传统的瓷器行业。很多当地“老作坊”,父亲干了一辈子,小孩不干,就后继无人了。

而如今,市集已经成为景德镇的一种文化。手作人想要进入市集需要审核,摆摊也成为很多景德镇年轻人谋生的第一步。

在安娜的视角中,年轻人走向景德镇和当地艺术生态与产业链的逐步完善紧密相关。安娜提到的例子是乐天陶市,最初年轻人们在乐天陶市门口免费摆摊,摊位作为最直接面向消费者的渠道,年轻人有了一个可以与市场交流的平台。

“漂”在景德镇的生活,可以继续下去吗?

在来景德镇之前,@十二 定下了“一个月挑战收支平衡”的计划。这个计划是受了一部纪录片的启发,她想到之前看过一部美国富豪3个月挣100万的纪录片(《富豪谷底求翻身》),因此她对来景德镇生活的定义是:一场漫长的游戏。

她想通过摆摊来进行这个挑战,观察这里的年轻人,甚至想过要为此拍一部纪录片。但她并没有为在景德镇待多久做出具体的计划。

然而,对于更多打算长期“漂”在景德镇的年轻人来说,生活没办法被定义为一场游戏。景德镇虽然租房不高,但消费水平直逼省会南昌。

安娜身边很多从一二线来景德镇的朋友,第一次在这里买水果时普遍的反应都是吃惊——因为价格普遍比其他城市高。

想要留下来,就得赚钱。@新新青年 对自己在景德镇的事业发展,评价是“比较顺风顺水”。他出摊的第一个月赚了2000块,最长有一个星期没开张。但第二个月摆摊收入就达到了14000块,第三个月也有12000元左右,后来他就主要靠线上渠道售卖作品了。

而安娜在景德镇生活的五年中,听过很多大家口口相传的某某某作品大卖,某某某工作室年入百万的财富神话。而真实的生活体验,让她把这归结为一种幸存者偏差。

景德镇房租很便宜,生活成本也可以压得很低,但是靠陶艺谋生背后,要付出很高的时间成本。

在安娜的经验里,一件产品要做到成熟,需要不断地实验,再拿到市场上去接受反馈,再根据反馈来修改,最终找到产品的定位。这样的过程快的人可能需要几个月,慢的人可能得要一两年。

而这样一项“手停口停”的工作,在面对结婚生育等情况时,就更显脆弱。

因此,如果把陶艺作为一门创业项目来看,面对这样一项体感上很累,时间成本很高的项目,很多人难以将其作为长久的谋生之计。

Lilian在学陶艺时有四个同学,一年过去后,目前也只有2个人还在做陶艺。

但对于选择了陶艺的手作人来说,又很难离开景德镇。无论是留下来还是离开了的“景漂”,都会提到整条街平价又丰富的釉料。

@十二 现在的室友中,有一位是专职的带货主播,网络直播也正在成为景德镇瓷器销售的重要终端。景德镇扎堆的年轻人,不仅促进了“市集”这种销售渠道的形成,也在不断完善整个产销链。

聚集的手作人,在内部形成了专业化分工,以提高产量。几个手作人成立一个工作室,有人负责拉胚、有人负责绘画。安娜如今的工作室,就保持着这样的分工合作。

同时,景德镇有很多公共窑,其中温度较高的气窑,建造起来风险较高,因此在其他城市很难找到。

已经回到重庆的Lilian,就发现在景德镇买的釉料,却没法在重庆的电窑中烧出理想的颜色。

Lilian在做“景漂”时就发现,有上海的手作人,在景德镇租临时工作室,做一批作品带回上海卖,卖完再回去。

对于生活在景德镇的安娜来说,她觉得在社交媒体上,景德镇有些过于被美化了,像个滤镜很厚的乌托邦。

在安娜的视角里,“漂”在景德镇的生活很日常。虽然会睡到自然醒,但是在工作室创作到忘记时间,一干十几个小时也是常事;而闲暇的日子里,也是和朋友喝喝茶聊聊创作,和其他城市生活不同的是,在这里能够偶尔去山上用泉水煮茶喝。

社交媒体上的景德镇,像是一场精准狙击年轻人的梦。不卷,但是又有一项具体的事要做,在这里,人能够看到一种切实的、调转方向重启生活的可能性。

但事实上,像安娜一样留在景德镇的长期“景漂”并不是多数。

Lilian回重庆开了家工作室,也办了自己的器物展。在离开景德镇前,二手家具的老板娘告诉她,很多年轻人来买,第二年又回来卖。

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,回到做陶瓷这件事上:充满不确定性的陶瓷制作过程,也能让年轻人学会与生活和解。

用Lilian的话来说就是:做陶瓷,可以很平常地面对失败。失败了太多次,生活不如意顺遂,也就接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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